“做你自己。”
当你某天一觉睡醒突发性陷入“我这么活着有啥意义”的存在危机,你满怀焦虑地上网搜答案(你养成了这样一个好习惯,凡事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上网搜答案,仿佛你人生中会遇到的所有问题,别人都已经为你写好答案了),你总能听到这样的一个回答——“做你自己”。
在如今这个追求匠心的时代,你每年都能听到这句话百八十遍,最后陷入“自己究竟是谁啊”的终极追问。
就像在世界上要找到自己的地理位置,你通常需要两个东西,一张静态地图,和你在这张地图上的相对位置。那些「做你真正的自己」式口号的可疑之处在于,它已经假设了有一个「自我」躲在你内心的某个地方,只要通过一些“正确的途径”你就能找到它。一旦找到就万事大吉,你就完成「成为你自己」的大型仪式,接下来只要「倾听自己内心」跟着做就好。
不过大概你也意识到了,自我从来不是固定的存在。打从一出生起,你就每时每刻都在不断被教育被影响被塑造,更别提人生有诸多偶然性了。地图不是静态的,地图上的你也不是静态的。
如今的世界变得很快,「我」和世界的关系也变得很快。和「做你自己」一样流行的,是「自我迷失」以及各种和「迷惘」有关的形容词。其实迷惘是世世代代年轻人必然会有的情绪。准确地说也不止年轻人,有些人长大了声称不惑,只是因为他们停止思考,不想了而已。迷惘从善意的角度也可以叫思考。
最关键的问题是,按捺住「我是谁」带来的焦虑,持续不断地寻找并修正参照物,持续不断地从内心和外在世界思考“自我”这个存在,本身就是一个前进的过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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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/寻找归属感,用群体来给自己定位
“是我是我”、“只有我这么觉得吗”……有多少人在互联网上寻找差异,就有多少人在互联网上寻找认同。
当被归类到“处女座”、INTJ、咸党时,
「我」 得以和其他阵营的人区分开来,同时有同一阵营的人可以互相理解。这种「我跟别人不一样」和「也有和我一样的人」的需求在网络上形成了一系列像“只有我这么觉得吗”的寻求同类的固定句式。
“我们本质上是共同体的一份子,正是在共同体中,我们学会怎样成为一个个体。”这句话是海德格尔说的。人类作为社会性的存在,通常会把自己放到某个特定群体里来获得某种和他人的联系,借由这种联系来获得对身份的确认。
星相学和算命经久不衰,表明了我们多么渴望得到理解,当有人能说出跟我自身情况相符的信息(即便是笼统的)时,「我」被再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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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 /一边贴标签,一边反标签
通常来说,人们讨厌被贴标签,但喜欢给自己贴标签——或者不知不觉就这样做了。
• “一看就知道是女司机”
• “50 后还谈恋爱”
• “逻辑这么乱,你文科生吧”
像性别、年龄、学科的标签之所以被讨厌,不是人们讨厌“女司机”、“50 后”和“文科生”,而是它们背后包含“女人就是不擅长开车”、“50 后就别瞎折腾了”、“文科生道理讲不通”。人们不愿意通过标签被做价值判断。
虽然人们喜欢高喊“随心所欲,为什么要给自己强加人设”,但在网络的隐蔽下通常会不由自主地给自己加个人设。
年轻人喜欢给自己贴的标签,往往是“学渣、懒癌、拖延症、起床困难户”,用并不严重的缺点来自黑。或是“颜控、吃货、强迫症、极简主义”,用接地气的品味/气质来自夸。
社交本身是一个戏剧舞台,每个人都会在别人面前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。用一些策略来修饰自己的形象,从而去影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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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 /健身
现在健身仿佛成了一种政治正确。
在注意力持续时间越来越低的如今,人们想要即时的反馈、一目了然的视觉化成果。外在美就成了最直观的体现。
交友软件,看上两三张照片就能决定是不是要跟 TA 认识。新添加的朋友也是第一时间去看人朋友圈里的照片。社会主流审美(中产/时尚界定义的审美标准通过社交网络(KOL 的展示)更直接地传达给年轻人)也要求有一个美的外在作为展现内在自我的平台。
福柯把“自我技术”(technology of the self)当做一种“塑造主体”的方式,“自我技术”就是“允许个人通过自己的方法或借助别人的帮助,在自我身体、心灵、思维和行为上转变自己,从而获得某种快乐、纯粹、智慧、完美和不朽。”健身就是这样一种转变,当人们晒出“before、after”的对比照时,那人仿佛完成某种仪式般地“重获新生”。
附加在健身上的意义给自己一种感觉,觉得我在往好的方向改变,频繁地关注自己的身体也是在频繁地自我确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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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 /滤镜文化,你追求怎样的自我
这种对外在美的追求也体现在滤镜文化上,修图、滤镜似乎成了一种新的社交礼仪,人们对自己不添加滤镜的“素颜”抱有强烈的不安全感。
社交网络上的人仿佛天天都在旅游、去高档酒店、吃豪华料理,自己那些平淡无奇的生活不经过精心筛选和美化,就显得不值一提。滤镜文化下的「我」,成了一种创造性、表演性的「我」,吃面、化妆、自拍、逛公园,就像一个演员在台下准备,选角度、构图、拍照、加滤镜、配文,直到把作品传到网上,完成一次表演。生活成了素材,生活是次要的,「我」在观众的反馈里得到确认。
这就意味着,「我」会因为点赞数量的多少、留言的褒贬程度来改进以后的照片(也就是下一个「我」),在这种情况下,「我」会变成什么样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这些“评审团”共同决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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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 /做一枚量化青年
「量化自我」(quantified self)最早由美国杂志 Wired 的 Gary Wolf 和 Kevin Kelly 在 2007 年提出,核心是“通过自我追踪进行自我认知”。
技术的飞速的发展让未来的不确定性越来越高,未来来到的速度比以往都更快,不能及时更新自己的人很快就会陷入落伍的焦虑。对未来难以把握的人们希望能更准确地把握自己,基因检测、健康 APP、GTD 软件、年度音乐/电影/消费报告,对效率的追求使人更愿意借助数据来了解自己。每天喝多少毫升水、摄入多少热量、看几页书、睡几小时,技术的成熟让这些追踪和统计成为可能,还变得很方便。
而问题就变成,谁来规定这些数据,当一个人的方方面面都可以量化,他会把这些数据往一个「最优值」上靠,成为一个社会和科学规训下的「健康人」。